最近读到一些文章,对城市改造过程中早已消失的一些老城区老街道追根寻源,回忆考证这些街名的出处与过去,同时又引申出好多的故事,觉得很有意思。对我辈过来人来说尤感亲切,毕竟大家都是从这些故事里走过来的。而对年轻人来说,更觉得新鲜,总要问:怎么会是这样呢,都是真的吗?
触发我写这篇回忆文的是看了一篇《童年记忆:小天竺》的微文,文章历数了作者少时居住的成都小天竺地区的“咔咔角角”(成都方言,“角”唸guo音,意为每个角落),其中就说到我所熟悉的黉门街,还有小天竺附近的国学巷、二十五中、十六中、医院等,但就漏掉了我想知道的一个地方——黉门街中学,总觉得是个遗憾。于是决心来个狗尾续貂,沿着这位老兄的视觉与思路走下去,专门说说俺们黉门街中学的事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曾经在这里读过书。
黉中在地理上的位置
如今的黉门街已是车水马龙
我的母校黉门街中学,说起来年轻人恐都没听说过,黉门街就那么一段三百来米的小街,怎么会冒出个中学呢?有没有搞错呀!
的确,回到半个世纪以前,这个地方还真有不少学校,正如前面那篇文章提到的小天竺地区(包括黉门街)是那时成都市的“文化区”’,不但有赫赫有名的川医(那时的川医远比川大有名,就为这个川医情结,当年据说川医人整死都不愿并入四川大学),还有气象学院(最早是气象学校,后来升级为学院,再后来又升级为信息工程学院)、十六中(现在的成都市锦城外国语学校)、二十五中(后来又改成南虹路中学,再后来就没了)、东城区第五中心小学(现在的红专西路小学),还有幼儿园...更重要的是,还有我所在的黉门街中学。
现在的成都礼仪职中就是成都黉中的旧址
查百度词条:“黉(音hóng),古代称学校,有黉门、黉官、黉宇、黉序、黉校等说法...”,黉门又是学宫的大门,古代学子考中秀才皆被称为“身入黉门”,意为“天子门生”。
关于成都的簧门街,有史料记载:清道光年间,崇庆州(今崇州)有一举人名叫杨遇春的,升官至陕甘地区作总督,后返老还乡回成都养老,清政府便赏了他一栋别墅,至清末,杨家后人又将别墅捐出来办“存古学堂”,所招学生大多为秀才,这学堂所在地便取名“黉门街”了。
辛亥革命后,存古学堂曾经被改为国学院,当时临近黉门街的一条街道也就更名为国学巷,一直沿袭到今天。自(年)的地图上标有“黉门街”算起,黉门街已有百年历史,老人们把“黉门街”记得滚瓜烂熟,而后来人却往往把“黉”念作“簧”,就连一些政府部门也常常弄错,前几年我就在一些指路牌或街名牌上常见到将“黉”写成“簧”,拼成“Huang”了,还有公交车报站名时,也有将“黉”报成“簧”(Huang音)的,让人哭笑不得。
“黉簧”不分,不仅仅是年轻人,就是对我等在这条街上读过书生活过的学子来说,也未必知根知底。记得多年前,我常为电脑和手机上找不到“黉”字而伤脑经,还一直以为“黉”属生僻字,后来我才知道,因为我将“黉”的发音“Hong”误读为“Huang”而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字!
年初,我刚满14岁,因母亲工作调动随全家由重庆迁到了成都。在重庆我就读的是一所叫“光明中学”的学校,要异地转学到成都,那时的政策必须在成都同年段的中学有迁出空位,才可以插班到这个班。刚好黉门街中学有一位学生迁外地了,于是区教育局就把我分配到了这个学校,填补了这个空缺。
年8月以后,红卫兵开始大串联,因为家庭出身不好,我被划为“麻五类”,属于中等阶层:允许参加红战友(红卫兵的外围组织),但大串联得让“红五类”先走,之后才轮上我等人士。这年11月,我随同学到了北京,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远游,第一次在天安门前留影,留意我当年脚上穿的那双线织袜子。
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,成都的气候着实比重庆冷得多,我怯生生的随着母亲前往黉门街中学报到。幼时记忆中的成都街道很宽很宽,特别是人民南路,可以并排走十辆汽车,中间还有六条绿化带,让我大开眼界,这比重庆的坡坡坎坎好多啦。
从居家的人民南路1号大院(现在的天府广场)一直往南,在华西坝黉门街口,远远便看到了一所学校,透过铁栅栏望去,宽广的操场、整齐的教学楼,心想便是我的新学校了吧,好不高兴。但走进看那校牌“成都市第十六中学”,让我好不懊丧。
当年的十六中现改为成都锦城外国语学校
五中心小学改成了现在的红专西路小学,事实上红专西路这个地名已不存在。
再往前走几百米,又看到有一所学校,心想这可是我的母校了吧?仔细一瞧:“成都市东城区第五中心小学”,怎么回事呀,我的黉门街中学呢?再寻,才在一家肉铺子旁边找到一条叫“小税巷”的巷子,从这条小巷走进去又拐了几拐,这才看到一个篮球场,旁边有一座两层楼的教学楼——这便是我的母校黉门街中学了。就因为这条小巷,后来同学们常打趣的称母校是“巷巷(四川话发音为“hang”)中学”。
几十年没变的小税巷
当年我们就从这条小巷进入校区
我被分到六八级四班,算是当年这个学校最低年级的最后一班(全校就三个年级),是不是学校历史上最后一名在校生?还无证可查。如按推论,母校从我这一届(俗称老三届)以后就进入文革期,随后几年就没再招生了,文革后学校更名并改变了教学性质(当时叫职业学校),先是改为“成都市礼仪职业中学”,后又改为“成都市美术职业中专学校”,再后来又改“成都市新华包装美术职业学校”,直到前不久我查证相关资料,好像又回到礼仪职业中学的称谓了。
我常常在想:我这个刚好在文革那年入驻的插班生,会不会就有幸成为正宗黉门街中学历史上在校注册的“关门弟子”呢?后来在年的学校五十周年校友会活动中,突地又冒出来69、70级校友,当时就有些懵了,莫非文革中黉中还一直招生不成?
六八四班的班主任叫罗淑修,是一个自贡人,当时她三十来岁,教数学。矮矮的个子,说话很和蔼慢条斯理总不起气,对你老是笑容可掬,特别是她那浓浓的自贡土音,卷舌音很重,说起话来感觉在唱歌。加上我也是刚从重庆转过来的,同学们对我这个“重庆崽儿”的重庆口音也特感兴趣,成天缠着我说话,听我的“重庆腔”,这在当时尚闭塞的西南地区,南腔北调也就成了同学们常常逗趣的话题。
这张毕业照拍于年12月,一个月后,我们就整体被上山下乡了,这也是历史上我所在班唯一的“全家福”。最后排左起第3者为本人,第4排右1为英语黄老师,右3为班主任罗淑修。背景便是母校唯一的一幢教学楼。
班主任与我们交往的时间并不长,68年复课闹革命后,我们回到学校见到的都是工宣队和军宣队了,“臭老九”都不见了踪影,再后来知青下乡又返城,就再也没见过我们的班主任。若干年后听说罗老师调回到她的家乡自贡了,再后来又有消息说她没了,很是悲伤。喜剧的是,前几年竟又意外地获得罗老师健在的消息,说一直住在自贡,八十好几的人了,听力不好。同学们说过N次了,相约找机会去自贡探望罗老,但一直迟迟未能成行,几年过去了,还不知那边情况怎样了呢。
给我印象深的老师当属英语老师黄了,大家都叫她黄teacher,就因为我转校之前那重庆的中学没有设置外语课,到成都新学校要学英语,倒给我出了难题。是黄teacher鼓励了我,她鼓励我从头赶起,说不就只有一个学期吗?能行的!这样我被黄老师“赶鸭子上架”,几个月下来,我死记硬背生吞活剥英语单词,考试的成绩居然还不错!黄老师在全班表扬了我,就为这个表扬,我记住了黄teacher几十年。
黉门街中学在当时成都市的教育界还真不起眼,以后的很长时间每每遇上介绍自己履历时,这黉门街中学的“黉”字都不知要对人解释好久,生怕人们又将“黉”念成“簧”而出洋相,为了显现我的学校与众不同,我总要补上一句“就是古语中‘黉门出秀才’的那个黉门呀”(我等平民唸别字也就算了,但有些高官精英们唸别字就不可原谅了:最近才看到一个笑话,说厦门大学校长在欢迎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时,竟将连战先生的题词“泱泱大学止至善,巍巍黉门立东南”的“黉门”念成“皇门”,而引来一片嘘声)。
但的的确确,我的母校还真有“庙小神灵大”之实,真出了几个名人。记忆中我的语文教师孙光钊便是其中一位佼佼者。孙光钊是我班的语文教师,但给我们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他的漫画,记得那时的《成都晚报》上常有孙老师创作的漫画发表,其内容多是一些国际题材,如抗美援越、打倒美帝诸如此类,也有一些生活趣闻如讽刺三年灾荒时的一些笑话。能够在报上发表作品而且几乎是期期不落,这在当时还真不容易!由此,我们对孙老师则刮目相看特崇拜他的,能在他的班里听课,感觉是一种荣耀。
后来文革了,同所有“名人”一样,孙光钊不可避免首当其冲地被打成牛鬼蛇神,关进“牛棚”,其罪名就是“利用漫画攻击社会主义制度,污蔑三面红旗”。文革后,孙光钊调动了工作,进入当时新组建的成都大学任教,改革开放时,时不时在报刊杂志上还经常看到他的文章和美术作品,当然漫话仍然是他的拿手好戏。
几十年后再见到孙老师,他仍是那么风流倜傥
当年被打成牛鬼蛇神的陈达勋老师旧照
因为我是插班转学,加上到校学习不到半年就文革了,对学校的情况还真是稀里糊涂。只记得当年六月从郊区支农返校后,就觉得情况不对劲,学校老师都不敢管束我们,一切都自主行事。好笑的是,一次班会,突然叫大家自报成分和家产,弄得我们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,一位同学被问到家里有多少财产时,他回答说“半个汽车”,都笑了!半个汽车,值多少钱呀?
开始学校的文革还是挺文明的,无非是自报家门(出身成份)和拥有多少财产,后来不知从啥地冒出一伙据说是北京马甸中学的红卫兵来,显然对黉中的温良恭俭让很不满意,于是便来点火,一夜之间形势急转,立马楸出了一大群“牛鬼蛇神”来。朦胧中记得有孙光钊、牟月琴、陈达勋这几个老师。到底为什么被楸出来,我们也不明白,只记到一个叫陈达勋的老师因为是地主出身,至于那个画漫画的孙光钊老师,当然是“黑画”惹的祸。
认真算来,我在母校呆的时间并不长,而真正在校学习更是屈指可数了。由于我是转校生,三月份入学,六月份就开始支农到郊县,再往后:停课、斗私批修、大串联、参加派别组织、文攻武斗...一直到年下半年“复课闹革命”,再随后年1月上山下乡,作为严格意义上的中学生,我在黉门街中学学习的时间也只有三个月!三个月的时间并不长,但随后的两年知青生活大家同吃同住、回城后相互之间不间断来往,使同学们的友谊得到加深,这种后黉门街中学情结也在不断地延续。
年,正值黉门街中学自年正式招生(建校)五十年之际,一伙热心的校友们开始筹划庆祝建校五十年的活动,当时我还纳闷:有没有搞错呀?我这初中就读的黉中怎么会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呢?但校友们还是不离不舍群情激昂,他们八方联络上下串联,愣是将这个“五十周年大庆”搞得个热火朝天。
别出心裁的是,校友活动选在9月1日举行,目的是激励已过花甲之年的校友们重回当年的青春时光,去怀念那些逝去的岁月。我们的“校庆”还真是办得有声有色,忽地一下来了三百余人,还有十几位健在的老师。
黉中母校的历史应该怎样看?其实大家都很茫然。学校已不复存在,后继无人靠谁来甄别定论,还真不重要。就我的理解,作为历史上的黉门街中学,是不是应从年正式招生开始(黉门街中学的前身是一所教师进修学校),一直到文革后上山下乡(年)结束,历时六年。我那短命的母校!
学校红卫兵合影
工宣队军宣队携红卫兵赴大邑地主庄园进行忆苦思甜教育
黉中校牌
六五级校友的学生证
首届毕业证书
黉中首届毕业照合影
记忆中的母校只有三个年级(66、67、68)计12个班,加上文革前毕业的六五级4个班,共计16个班。(不清楚文革后招生的69、70级是啥性质,因此未计入此列),从这种意义上讲,黉门街中学的校友还真是有限。就这么有限的黉门街中学老学友们,你叫他们怎不怀念怎不找个由头来聚呢?物以稀为贵。
对母校的追忆或许正是对过去时光的怀念,无所谓对与错是与非,无所谓懊悔与遗憾,在追忆中拾起那些依稀还在闪光的让人振奋的往事,在同辈们未尽的人生征途中,或许正是难得的精神寄托和励志元素。
(年7月5日于成都)
后记:
年9月1日,校友们发起了一场“庆祝黉门街中学建校五十周年”的校庆活动,那时的我们,大多都已退休或面临退休,想来有的是时间和精力,校友会可以加强同学之间的友谊,同时又借追忆校园时光重拾那些少年记忆,还是一件有趣的事。我参与了其中的一些组织筹划工作,之后又获取到一些资料,在此也一并选编于后,以作纪念。
校友会活动筹划人赖达福致辞
黉门街中学难得一见的教师合影
校友会节目主持人
老师们别开生面的自我介绍
教师代表发言
诗歌与远方
校长李克溥因年事已高行动不便,未能出席,特委托女儿到场祝贺,并献诗一首:“黉门学教四十年,恰如弹指一挥间,今日师生重相聚,忆昔言今乐陶然”。
(左上角为当年李校长旧照)
各年级的同学代表发言
小合唱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
诗朗诵《我们这一代》
当年被打成牛鬼蛇神的牟月琴老师翩翩起舞
老师们的表演
活动纪念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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