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风雅颂吴国富一个农民考上研究生之

吴国富:年出生于浙江建德县,年作为富春江移民迁移到江西武宁县。由农民考上浙江大学研究生。现任九江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院长、教授。著有《论陶渊明的中和》《陶渊明寻阳觅踪》《陶渊明与道家文化》《全真教与元曲》《元诗的宗唐与新变》《庐山道教史》《白鹿洞书院》《庐山与明代思潮》《新纂白鹿洞书院志》等专著10多部。

翁还童按:吴国富,年出生于浙江建德县,年作为富春江移民迁移到江西武宁县石渡乡渡头村,年作为柘林水库移民迁移到石渡乡石渡村。年至年在石渡完小、石渡中学读完小学、初中课程。年考入武宁县第一中学重点班。年因家庭贫困失学,回石渡乡务农。年与横路乡金盆村黄苏英结婚,定居在横路乡金盆村。在长期的劳作中,一直爱好古典文学,坚持自学,阅读多种古代文化经典著作,手抄古书有多万字。年,在上有老人、下有两个女儿的情况下,参加江西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,五年期间,种田、卖货、代课、学习四不误,年获得汉语言文学专科文凭,年获得汉语言文学本科文凭,被评为江西省优秀自考生。年报考杭州大学(后并入浙江大学)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,一考成功,被杭大中文系教授称为“连中三元”,是杭州大学历史上第一个直接从农民考上硕士研究生的人,引起全国的轰动,中央电视台“新闻三十分”记者专程来武宁县采访并报道,《人民日报》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、《光明日报》、《中国教育报》及14个省市的党报均有报道,在校期间收到过数千封全国各地的来信。读书期间,深得师长关爱,年在《杭州大学学报》发表论文,年获得“光华奖学金”二等奖,“董氏奖学金”三等奖。年,吴国富从四校合并后的新浙江大学毕业,获得文学硕士学位,任教于九江学院,担任过班主任、中文系副主任、学报编辑、庐山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,现任文学与传媒学院院长、教授。

吴国富致力于陶渊明、道教文化、书院文化的研究,目前共发表学术论文70多篇,出版专著10多部。

一个种了十四年田的农民,竟然考上了浙江大学的研究生,其中有多少酸辛的故事?又有多少动人的精神?昔日的赣北农民、今日的大学教授——吴国富纪实著作《如雪的茅草花》,讲述自己的励志故事。此文选自吴国富纪实著作《如雪的茅草花》中的一节,说的是他从田地里接到大学研究生通知书后的片段。

在山野中、考场里孤独奔走时,凄风苦雨,青草白云,一切都如此平静;当我即将启程远飞,千里万里求学时,才知道已有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水,激起了千圈万叠的波浪。也许这是对我无数艰辛的安慰,尽管欢欣如流云一般短暂而虚幻。

日照南皋草木青,峰回路远又重经。

高崖纵目河山丽,暗谷生辉翠鸟灵。

万里奔波心常痛,一朝腾越泪暗零。

轻车莫负风光好,过尽长亭更短亭。

——又过南皋山

复试之后不久,小学校长在外参观回来,眉开眼笑地说:“我今天看见教育局的一位股长,跟他说起你的事情,他很感兴趣,准备报道出去。”我笑笑不以为然。几天后,中学校长却奉命来找我了解情况,把我的经历做了一个简单记录。二十天之后,我在办公室埋头批改作业,一位老师说:“关于你的报道出来了!”他手上拿着《江西日报》,“武宁一农民考上研究生”的标题赫然在目。我又是高兴,又是担心:“通知书尚未寄来,万一有变,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?”

事实上,从复试到录取,我又经受了无数的折腾。诸如调档函来了,我却没有档案;而以农民身份录取,还需要更高的分;研究生部为此甚感烦恼,甚至惊动了教育部研究生司!贴上“农民”的标签,也许就意味着万劫不复了。幸而在萧老师的大力帮助下,学校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录取方式,也终于给我发放了录取通知书;就在年8月初,一个小雨淅沥的日子,通知书寄到了我的手上。

历经磨难之后的结果,已不再令人狂喜;我只是长嘘了一口气,忐忑不安的心开始平静下来。我把通知书收在箱子里,一心一意应付田地事务。虽然与以前一样的苦累,但这毕竟是在泥水中的最后一程了。

风到高坡摇小树,山间又见豆黄时。

云飞伞动双层盖,雨洒书开万首诗。

碧草满坡牛一点,阴冥到野路千支。

炊烟上屋蚊蝇舞,蹄重人轻恨去迟。

——又作牛郎

一个黄昏,我从田地归来,收到《九江日报》社的一封信,他们问我是否得到了通知书?如已经得到,请赶快回信。回信刚发出,乡政府派人告诉我,《九江日报》社的记者即将来采访,让我在家等候。徘徊四顾,破屋旧舍,杂乱庭院,实在太寒伧。里里外外忙了一整天,将杂草垃圾清理干净,又去小镇买好烟,买茶杯,惟恐客人来了皱眉。我问教育办的领导,是否该准备饭菜,回答说是不用。第三天,果然看见乡间的小马路上,摇摇摆摆来了乡里的吉普车,车上下来一个《九江日报》社的记者燕平,随行的有县里的记者,乡政府的秘书。记者非常热情,对我鼓励了一番,也对我深表同情:四壁萧然,拖家带口,经济上哪能不困难?他想在报纸上宣传一下,看是否有人帮助我。之后他忙着拍照,破旧的书斋,古老的庭院,田间打药,家人聊天,一一收罗于镜头之中。他还特意为我安排了收到通知书的镜头,让几个乡亲在旁边围观,大女儿在身旁嬉笑;后来这一张照片登上了《人民日报》,传遍了大江南北。

记者走后,僻静的村庄再也不得安宁。往日的朋友三三两两来访,我整日忙着陪客聊天。有一天,烈日高照,我与妻子去小镇,刚走到半路上的山脚下,遇见两位汗涔涔的青年,他们停下摩托车问路:“请问去金盆村吴国富家怎么走?”“找我的?”我们只好返回去。他们说在报纸上看到消息,动了考试的念头,便专程赶来问我,一路不知问了多少人,总算找到这里。我陪他们喝茶谈天,聊了一两个小时,但看起来他们好像有些漫不经心。临走时,两人忽然抛下一句话:“其实我们也没有能耐考研究生,只不过来看看是否真有这回事,报纸上说的是真还是假。”我不觉长叹一声:“这么热的天,何苦来哉!”

向来消息闭塞的山村,一时间成了新闻荟萃之地。我去小镇上担货,遇见教育办的领导,他告诉我8月23日的《江西日报》再次刊登了我的消息,转发了《九江日报》记者拍摄的照片;而8月28日的《九江日报》刊登了三幅照片,一篇文章,重点介绍我家境的困难,旨在引起社会的同情。不久,县委宣传部让乡政府传话给我:“8月26日的《人民日报》将刊登你的事迹,请你注意阅读。”小镇邮电所的小张告诉我:“《中国教育报》有关于你的新闻。”村里打工回来的人告诉我,中央广播电台报道了我的消息。我去县城,在渡口遇见熟人,他说《信息日报》上有我的消息。妻子的三姐夫在上海打工,说在《新民晚报》上看到了宣传我的文章。北京的朋友来信说,《北京晚报》有我的报道。诸如此类的信息不断传来,起初我还想找点报纸,留些纪念,后来觉得太麻烦了。风来风去,云生云灭,一切随缘吧。

折腾了许久,浪费了许多版面,事情犹未了结。九月之初,一位副乡长带着一个乡干部来到我家,叫我几天之内,千万别离开!原来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将来采访。我一个山野村夫,不知道天高地厚,以为采访就采访吧,何必如此严肃?但父母官的命令不好违抗,我尚须将庭院再收拾一番,并问清他们是否在这里吃饭。听说乡里承担了一切,我这才放下心来。

9月4日,太阳高照,我坐在家中等候,迟迟不见动静,有些心烦。忽然急冲冲奔来了两位乡干部,他们是先头部队,说大队人马随后就到。等到十点多钟,远处传来了响声,几部小车出现在对面小山下,卷起一路灰尘。这边一大堆人已在家门口翘首顾盼。几分钟后,车子开到家门口,一群人从车上跳下;记者只有两个,一男一女,中央电视台“新闻三十分”的。其余的都是陪客:宣传部长、副县长,教育局长,乡长,还有许多我不知道身份的,也没有时间问了。收拾得空荡荡的堂屋,一下子挤满了人。副县长把我叫到一边,告诉我两位记者原来在九江拍摄《大京九》,任务完成,准备返京,听到我的消息,很感兴趣,便打电话请示中央电视台,在领导同意后退了飞机票,专门来采访。中央级记者来武宁县采访,这在建国四十七年来是第一次。江西电视台台长亲自送他们到武宁,县里又专门派了专车来我这里。听着副县长不知加了多少着重号的话语,我忽然感动了,奋斗虽然是自己的事,但一切都凝结着这片土地的深情啊!

不知道是不是好地方,只知道落在土中就得生长;

不知道风霜是否宜人,只知道吸着雨露留住阳光。

没看过身上的疤痕,不记得谁留下创伤;

没想过凌云有多高,只知道仰望着青天永远不够长。

大雪压顶都说太残酷,山洪冲根谁不道疯狂;

可是只要不死,还不是一样地绿叶悠扬。

枯了是炉中烈火,死了是人间栋梁;

如果化作尘泥,青山会更加芬芳!

——树

副县长介绍完了,我就得跟着记者转了。两位记者很年轻,但业务熟悉,女记者管采访,男记者管摄像。据说摄像机是从美国进口的,价值四十多万。女记者先问我的情况,记录一遍,再用话筒录一遍;告诉我不要紧张。她说我很不容易,即便拿到两个毕业证,也已经很了不起。在她的闲聊中,我倒也放松了,问她在别处是否见过同样的例子。她说没有见过。中央台记者见多识广,估计像我这样的情况的确少有。后来有人说我是全国第一个农民研究生,我便根据记者的话,自称为“全国罕见的农民研究生”。女记者问完之后,男记者开始摄像。他拍下了我在破烂的地板房中读书的镜头,与家人相聚谈心的情景,此外还有妻子服胃痛药、我接通知书、在田野上劳动、赶路去学校、在学校上课等镜头。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导演的,因为都是往日生活的再现,我倒也做得非常自然;只是村人送行的场面,因为还没有发生,所以演得不太像,记者后来还特意吩咐九江电视台来补拍。我们每到一处,都跟上一大群看热闹的人,不断有人跟我说话,我也顾不上。记者忙碌了两个多小时,才算结束,他们还要顺便到别的地方拍些镜头,为县里做宣传。入学不久,同校的大学生告诉我,中央电视台的“新闻三十分”栏目有关于你的一段报道,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。

开学前夕,我忙得不亦乐乎。不断有亲朋好友登门,不断有人送红包贺喜,为答谢他们,我决定操办一次酒席。饮宴之日,客人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赶来,早的早,晚的晚,吃完一批,又来一批,爆竹接二连三地放,酒席接二连三的开,直把厨下的人忙得晕头转向。我觉得很抱歉,但掌厨的大嫂们却笑开了怀:“忙一忙值得,值得!”当日村里特意凑钱为我放了一场电影,管事的组长笑逐颜开:“往日收钱没有一家干脆的,今日收钱没有一家迟疑的!”

酒席散了,电影完了,转瞬就是深夜。灯火寥落中,晚风袭人,倦意频生。我看看脸带笑容但也显得疲惫的岳母,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。连日来的光景使她感到高兴,她已理解了我所做的一切,不再有什么埋怨了。但我走了之后,必定要将妻子女儿带出去,家中将只剩下她一个老人。她在这里过了一辈子,从来不愿离开。虽然几年来她不乐意我离开这里,我对她的想法也有很多不满,但她在家务、农务上给我的支持,却又是一言难尽。人生的滋味,真让人难以明白。

9月13日,朝阳降临,我该上路了。九江电视台的记者已经赶到,特意为中央电视台补拍送行的场面。小学校长来了,带上我教过的学生,排列在门口欢送。乡亲们聚拢来了,每人手持鞭炮,站立在村口。说了几番再见,还是不肯分手,一直走到村外大路,才将他们劝转。三四里外的乡政府中,早已准备好的送行大会又等我露面了。小学生为我系上了红花,教育办给我献上了牌匾,教育局给我颁发了奖金,各单位也有一些红包送来。县委宣传部长和乡党委书记在会上作了讲话,热情鼓励了一番。在喧闹的人群中,我上了九江电视台的专车,车子缓缓行进着,认识我的都来放鞭炮送行。跟车外的妻子女儿道别时,她们哭了,我的心一酸,猛然间才知道执意高飞的心,原来有说不尽的许多眷恋!

入学后整整一年,我都在纷杂的日子中度过。《浙江日报》、《杭州日报》、《浙江工人日报》、西湖明珠电视台、《光明日报》陆续派了记者来采访;更多的是转载消息,如年8月到9月的《扬子晚报》《成都晚报》《洛阳晚报》《洛阳广播电视报》,山东泰安《家教报》、江西的《赣江大众报》等;年到年的《钱江晚报》《浙江青年报》《潍坊晚报》《文萃周报》《湖北日报》《浙江教育报》等;很多报纸未及目睹,是从众多读者来信中了解到的。读者来信来自十四个省市自治区,北到北京与辽宁,西到四川与甘肃,南至两广与福建,最多的在华东六省一市。来信的内容,五花八门,有谈心的,有咨询的,有庆贺的,偶尔也有寄钱的;在紧张的学习之中,我尽力而为,一一回复。同学见我回信太忙了,开玩笑说:“你该找个秘书啦!”来信多了,阅读已成了寝室的一大乐趣,谁接到信,谁都可以拆开来读,往往读得有声有色,古怪滑稽,逗得人直乐。

辽宁一位朋友说,“我把报纸上你的照片和旁边的报道剪下来,放在书桌上我的影夹里;还写了一个大大的‘中文硕士研究生’条幅,贴在床头,以此激励自己,以你为榜样,刻苦钻研,不断进取。”江苏盐城一位朋友说,看到你的事迹,敬佩之余,平静的心底涌起了波澜,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雄心。成都一位朋友说,读到你的消息,突然觉得你是上帝,我是平民,显得多么的渺小。杭州一位朋友说,心境贫弱到底时,我看到了你;像青松般挺立在我精神崩溃的滑坡上。湖南益阳一位朋友说,“二十年来,在考场上我从来都是赢家,可这一次我绝对相信我输了”,我的经历搅得他再也无法平静。

在更多的信件中,我读出了人生的艰涩。

湖南茶陵的一位朋友来信说,“你真是我们农村青年的骄傲”,是所有失去跨入高校学习机会者的楷模;“相信在吴国富之后,有千千万万个像吴国富一样的人出现。”

也许是平凡人的共同感受,让我赢得了不少朋友的信任。一位江西老乡,不远千里来寻我,打听考研的路子;我陪他去餐厅里小酌,酒酣耳热时,他说:“我的女朋友劝我不要来,她说人家又不认识你,会理你吗?我说有一张关于他的剪报,这就是介绍信,他看了一定会理我的!”看了那张已经发黄的报纸,我十分感动,四处帮他找资料,又送给他一套书,就算是勉励吧。

九江的一位朋友寄信给我,收信地址是“杭州大学中文系硕士生”,寄信地址是“武宁县横路乡金盆村”。我有些奇怪,村里人不知道我的详细地址,难道不会去问我的妻子?拆开后才知道来信者的良苦用心:万一我收不到,信件退回村里,村里交给我妻子,不就收到了?我回信后他又来了一封信,说我的一封信使他的人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,因此对我的指点之恩将永志不忘!

不少朋友知道我负担沉重,来信表示要资助我,我不想背上良心的债务,一一辞谢,但有些人不听劝告,或匿名、或署名寄来一两百元,而《九江日报》社的宋小勇,每个学期都给我寄来五百元。他自己夫妻分居,工资不高,我叫他不要再寄,可他总是不听劝阻,令我感激而叹息不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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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源:吴国富工作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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